我是九珠,我一次也没见过祖父。 阿爹说祖父死了,母亲却让我前去汴京给祖父祝寿。 “祝祖父,岁岁平安。”我上前跪在地上按照母亲教的大声喊道。 他不愿承认是我的祖父。 我折的那株海棠花,原本是有一对,早些年被父亲折去一株,剩下这株被我折了去。 我拿着心爱之物赔偿祖父,祖父好像并不生气。 我希望他能和父亲和好如初,我希望阿爹有阿爹。 我希望自己能独当一面,正如我都名字一样——生长在边境,只在冬天开的九株花,鲜艳如血。
第1章
汴京,夏。
天还未亮透,天色还处于灰蓝之间,尚书府里的丫鬟小厮按部就班的起床干活。
今日,江宏沐休不必上早朝,也起得大早。用过早饭,林管家呈上一封信。
信封上未见任何署名题字。
“这信是从何而来?”
“回老爷,老奴的也不知,”林管家说:“门口小厮说是一陌生少年送来的,让转交给老爷您的。”
江宏拆开信封,抽出里面的纸,打开一看,竟是一张画,说是张画那是太高看它了。
纸上面画着着一个人不人,鬼不鬼的东西,还有九个大小不一的圆圈,江宏被这滑稽的“画”搞得一脸懵。
夫人李氏端茶走来,见丈夫手里的画好奇的一问:“老爷手上拿着什么?”
江宏向夫人递去画纸。
李氏接过来摊开细看。
“……这分明是小儿胡乱画的画像。”李氏有三个孙子,两个孙女,最大的十岁,最小的才三岁,都正是淘气的年纪,以为是哪个孩子画的,便笑问道:“这是哪个小泼皮的画作?这也敢拿来给祖父看。”
江宏不语。
林管家回道:“回夫人,是今早不知何人送来给老爷的信件。”
“难道是宣儿家的送来的?”宣儿是李氏的女儿,嫁给太常寺卿的儿子,生有一子一女,两孩子都还是八九岁孩童。
不对,不对,李氏转念一想,这些孙子孙女,外孙,外孙女的可都怕他们祖父,断断不会送这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来。
“一、二、三、…九,九个圆圈。”李氏脑子突然闪过两个字。
“九珠。”李氏顿时又惊又喜:“会不会是启儿的女儿。”
九珠,江九珠,那是李氏小儿子的女儿。
李氏和江宏共育有三子一女。小儿子江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府里联系,自从外放灵州为官再也没什么音讯。
六年前李氏突然接到儿子江启从边境来的信,信是报喜的,说是生了一个女儿,取名九珠,江九珠。
那时李氏得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,还准备了许多东西打算悄悄差人送去灵州给孙女。可被丈夫发现了,东西没送出去,还挨了顿训,扬言再有下次就和离。
江宏和小儿子江启不合,不合到什么地步,老子把儿子踢出了族谱,父子两彻底断绝关系。自此,江宏不允许府里有任何人和江启有任何联系。
李氏也是怕了,这父子俩脾气都犟得没边。
话脱口而出,李氏才后知后觉的看向丈夫。
江宏面色不悦,沉着脸。
“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和他联系?”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李氏心惊:“老爷,交代过,妾身哪敢忤逆。”
江宏冷声道:“最好如此。”
李氏不敢再说什么,宝贝似的把那张画纸折起来准备带走。
“拿来。”江宏命李氏把画纸留下
李氏恳求:“就一张小儿的画像而已,也不一定是灵州那边来的,妾身也是瞎嘴一说,老爷让妾身收着就是。”
江宏不语,抬起手,等李氏上交画纸。
李氏拿着画纸侧身不给。
江宏怒拍了一下桌子。
犹豫再三,李氏不情愿地把画纸拍在桌上。她不敢忤逆自己的丈夫。小儿子五品小官外放灵州七年,到现在都还没能回京,想必里面有她这二品大官丈夫的手段。
江宏把画纸甩给林管家:“把它拿去烧了。”
李氏看着被林管家拿去的画纸,心里难过万分。
李氏回院子时,正是儿媳带着孙子孙女来请安的时辰。
看着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,不由又想起那远在灵州的孙女,算起来已经六岁了,还没见过,也不知长成啥样?
李氏进屋,两个儿媳妇领着孙子孙女跟了进去。
今早,两个儿媳妇约着一起来婆婆院子,一是请安,二是商量公公的寿辰。
公公江宏,两个月后就是五十五的寿辰,正是中秋节,打算大办,有些事情儿媳做不了主的,还得来问过婆母。
大媳妇呈上名册:“母亲,这是打算邀请的人员名单,母亲看看可有遗漏的。”
嬷嬷接过名单递给李氏。
看了个大概,点头到:“不差,请柬就按这个名单送去。”
“那……”大媳妇犹豫地开了口:“小叔那里要不要也送去?”
“毕竟是父亲五十五的大寿。”大媳妇补充道
李氏自然明白大媳妇的意思,可父子俩个势同水火,早上一张小小的画纸,自己丈夫都不允许保留,可见答案。
李氏惆怅道:“启儿那里,还是算了。”
一封来信让李氏心里无法平静,她私下又让大儿子江随打听江启的消息。
江随虽也在朝中为官,但边境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,只知道边境现在稳定,那三弟所处的灵州也就太平。再多的事情,他也无从而知。
晚间,大公子江随和夫人郑氏在屋里谈话。
“今日,父亲接到一封信,从灵州来的。”
“灵州!”听到这个名字,郑氏来了精神:“是江启寄来的?”
江随摇头,喝了口茶:“没有署名。”
郑氏忙问:“可知信里面的内容?”
“没什么,里面是一张孩子涂鸦乱画罢了。”“母亲猜测是三弟孩子画的。”
“那孩子……,是个女孩,叫九珠,是吗!”郑氏是有印象的。
江随点头。
“边境苦寒之地,也不知那孩子过得如何?”郑氏为人母,最先关心的还是孩子。当初三弟与公公决裂,是身无分文带着妻子去的灵州。虽有官职在身,但俸禄不高,怕日子也过得不宽裕。
第2章
大梁边境,灵州城
一个大梁朝的边陲小城,常年风大,黄沙漫天,紧挨着漠北,也是大梁朝的边陲要塞。边境时有战事,好在前方有重兵把守,后方的灵州城也算太平。
一个不算大的府邸,一年轻漂亮的妇人正坐在桌前缝制女儿的新衣。
“阿娘……阿娘……”
听见女儿稚嫩的喊声,徐氏停下手中的针线。抬头,女儿正跑着拐进了屋。
六岁的女儿火急火燎进屋就去够桌上的茶壶,踮起脚尖,她的小短手也够不到桌上的茶壶。
江九珠索性就踩在凳子上,这才够到水壶,自己倒了一大盏茶咕噜咕噜喝下,来不及入口的茶水顺着两边嘴角流下把衣服打湿了一片。
搁下茶碗,江九珠抬起右手,拿袖子在嘴上擦了两下。
徐氏看不下去,轻轻拽过女儿,拿起腰间的帕子温柔的擦着女儿脸上的汗珠:“这是从哪里疯来?”
“今早,我去找阿爹了。阿爹让我来告诉母亲一声,今日衙门事多,午饭不回来用,母亲也不必送饭去。”江九珠仰着脸,闭着眼睛享受着母亲的擦拭。
“知道了。”徐氏放下手帕。
江九珠睁开眼睛,小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母亲:“午饭我想吃阿娘做的面条。”
徐氏发问:“今日的字练了没有?”
九珠垮起小脸:“阿娘只会说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。”
如此看来,定是没写。
徐氏反驳:“这天底下哪有人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?”
“等九珠学会写字,到时候就可以给祖父母写信了不是?”徐氏抬手轻抚着女儿的头。
说到这里,江九珠问到:“多这些天了,阿娘,你说表哥现在到汴京了吗?”
“算着日子,秉玉应该是到汴京了。”
江九珠脸上露出欣喜之色:“那表哥定把我的信交给祖父了。”
“阿娘,你说祖父收到我的信,会不会很高兴。”
徐氏脸上的神态出现一抹异样,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,说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:“定是会的。”
说来徐氏愧疚不已,当年如若不是因为自己,丈夫江启也不会和亲爹闹翻,害得他在这边境呆了这么多年,连家也不能回。
“阿娘,在给我做新衣服?”
愁丝被女儿打断。
“是要过节了?”江九珠翻看着母亲手中还未制成的新衣,六岁的江九珠还记不住节气,以为只要是有新衣服穿就必定是过节。
也难怪女儿会这样想,以往都是过节才穿新衣。边境苦寒之地,丈夫江启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,俸禄不多,又经常接济他人。徐氏也体谅丈夫的不易,这几年勤俭持家,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“不过节,”徐氏悄声说道:“这衣服是给九珠去汴京给祖父拜寿穿的。”
今年中秋节恰是江宏五十五寿辰,想必江府会热闹操办,这么多年,丈夫都没和汴京联系,属实是他们不孝。
徐氏想着趁此机会,让女儿去汴京拜寿来缓和江宏和江启父子之间的关系。
当然了,此事断然不能让丈夫知道的。
江九珠把衣服放下,她又问出已经得到过好多次答复的问题:“阿娘,祖父真的还活着?”
这大不敬的问题,女儿问过几回,徐氏每次都认真回答,可女儿好像不太认可。
“可……阿爹说没有祖父,祖父早死了!”这是江九珠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回答。
她只问过父亲两次。
第一次,父亲说,祖父早已不在人世。
第二次,父亲说,你阿娘得了癔症,你祖父早已不在人世。
父亲说阿娘胡说的。
母亲让九珠不要再问父亲这个问题。
九珠分不清真假,父亲不像在说谎,可母亲也不会胡说。
徐氏不想九珠烦恼上一辈的恩怨,并不打算告诉她原有:“再过两个半月,你去汴京就可以见到祖父了。”
“记住,可千万不要让你父亲知道此事。”徐氏小声提醒
江九珠问:“瞒得住父亲?”
“到时候就说你想表哥,去汴京找秉玉。”
这倒是个借口。表哥今年十二岁,去汴京求学,相比有家世的子弟来说,表哥已经晚了许多。
其实,徐秉玉并不是,江九珠亲表哥,他是母亲哥哥领养的孩子。后来听说家道中落,徐家就只剩下母亲和年幼的徐秉玉……
江九珠也是从府中嬷嬷那里听了大概,其中种种,嬷嬷没再细说。
晚间。
屋里点着烛火,徐氏正握着江九珠的手,一笔一画的教她学字。
江…九…珠。
她首先学的是写自己名字。
刚开始写都是差强人意,现在已经练了半月,看着女儿丝毫没有长进,江启有些好笑。“原想着夫人字好,教导女儿,那女儿也可以写一手漂亮字体,没想到女儿随了我,字丑。”
徐氏不服解释道:“九珠才开始学不到一月,夫君怎知以后写的不好?”
九珠停笔附和:“是啊,父亲,您怎么能先下定论。”
江启不争辩:“好好好,为父言辞尚早,九珠定比我强。”
半个时辰后,
“可以了。”江九珠放下笔,活动起手腕
徐氏看着没有丝毫长进的字体,皱褶眉头问:“怎么,这就不写了?”
“难道母亲看不出来这几个字?”江九珠反问。
“字是看的懂,但写的不好,还得继续练习才是。”
对于徐氏的说教,江九珠认真答道:“字是传达消息用的,何必在乎美与丑,那样不免有些本末倒置。”
江启笑。
六岁的江九珠能说出这话还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,她一字不差说出来使得徐氏不悦:“刚才不是还说你写的字会比你父亲强,怎么才半个时辰就蔫了。”
“人们不是常说这女儿像父嘛。”江九珠缓缓说道:“阿爹,你说是不是?”
江启又笑。
徐氏皱眉,瞪了眼丈夫。
江启止住笑声,继续看手中的书。
江九珠以饿了为借口,把母亲支了出去。
屋里只剩父女两人。
“阿爹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写的第一个字是谁教的?”
许久不见回答,江九珠停笔抬头,见父亲发起呆,手里捧着书,眼睛却看向别处。
父亲似乎很喜欢发呆,江九珠见过很多次。
有时候父亲站在走廊下仰头看着天空发呆,有时候会站在灵州城的城墙上,望着远处发呆。
阿娘说,阿爹这是想家了。
她问阿娘,家不就在灵州吗?
阿娘说,阿爹是想他小时候的家了。
她问阿娘,想小时候的家了,那阿爹为什么不回去?
阿娘不语。
那个时候,江九珠不明白……不明白很多事。